-侯莹-

三年后再度登 舞

她说

——当艺术家不再那么在乎自己，在乎艺术本身超过在乎自己的时候，艺术语言自己会出来…

△侯莹舞蹈剧场

12月的北京已是寒冬。在五环外黑桥村的侯莹舞蹈剧场，却依然是春天般温暖柔和的气息。在这个冬冷夏热的工作室里，阳光从左侧的天窗洒下来，落在侯莹和她的舞者们身上，流淌的音乐中侯莹温柔指点，这样的场景轻易地让我忘记了琐事的抑郁和雾霾的烦躁。

生命有舞足以。

自年北京ONE艺术周演出之后，侯莹已阔别国内舞台三年，而本月17日至18日将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演出的舞蹈作品中，她将再度登台出演《意外》，本次也将再次欣赏到侯莹的独舞。

克服身体极限，创作《悬浮》

我的问题由此开始，侯莹老师答道，“这是两个本身非常独立的作品。一个是我在美国纽约排的（悬浮），一个是我在中国排的（意外）。但是这两个作品逐渐成为了我风格非常不同的作品，包括表达的方式、语境、语言，所以放在一起是能看到我非常不同的两个语境。“悬浮”是非常抽象，非常逻辑的编舞。当时我在纽约研究身体、从身体出发，然后去找到动作的逻辑，这个双人舞其实第一版才17分钟多，这17分钟花了我三个多月。这是我有史以来，相对于作品长度来说创作时间最长，难度很大的。也是我比较喜爱的一个作品，我非常想把它呈献给观众。”

年侯莹在美国腰部意外受伤，对舞者来说，腰是何等关键，当时她几乎不能直立，更别说跳舞。但那时她已经接受了美方的邀约，宣传已经出去了，只能硬顶。《悬浮》就是在这种非常困难的情况下诞生的。侯莹说，“这个作品对于我的创作人生是非常大的一个改变，舞蹈语汇上的，表达方式上的。或者说非常单纯，单纯到没有可选择性，因为当时我的腰伤问题，我只能趴在地上，站起来没法支撑，所以动作全部是在地面的。有几个尾部的动作是我现在腰好了又加的，当初的时候都是没有的。”

我当时理解也许是因为很艰难地克服了身体病痛，所以令侯莹对这个作品印象深刻、比较偏爱，但并非如此…狭隘。她说，“这个作品让我知道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，怎么来创作。前面的“趴”，是我所有作品里最有难度的，就这段开始动作，我找了将近一个月。整个作品也是一点点完善的，从08年开始至今的八年间，每跳一次，我一直尝试要加，但是加的非常非常有限和困难，有时候我加了，但最后又全部推翻。”

“因为我始终要保持这个动作本身的逻辑，我现在腰伤好了，什么都能跳，但我还是不能往上加太多东西，要怎么样能够保持原来作品原汁的味道，我不要背离这个轨道。当然你会有很多欲望，但你加了东西，可能会让这个作品丢掉了原来的味道、色彩或者它的质感。”

对于侯莹来说，永远是作品大于自己，舞蹈艺术高于一切。《悬浮》是她在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，硬闯出来的一条路。这个作品的出现，不仅仅是克服病痛，而是在她遇到并突破一种极限之后，发现了更多的可能性，身体的，舞蹈的。几乎可以说是这次意外受伤下的创作，让侯莹从更根本的身体层面去理解舞蹈，并为她打开了一片全新视野。也正是在这之后，侯莹真正开始了关于身体运动逻辑的探索，并逐步开创了“侯氏身体技术”体系。这个作品，可以说是侯莹一次里程碑的突破。

《悬浮》从最初的17分钟版本到今年的21分钟版本，八年时间，侯莹只改到第三版。为了保持住作品原味，她可以做到放弃自己的各种想法、欲望，对思维茂盛的艺术家来说，这是非常难以做到的。尤其像侯莹，想法太多到几乎是困扰。她表示，“我不停的创作，是因为过去这些年我的想法太多，它都塞在脑子里，我必须把它编出来，才能getofffrommybrain，我的脑子才能轻松一点，才清静了。”

享受思维极限，创作《意外》

而作品《意外》却是在她完全没有想法的时候创作出来的，这是她的另一次极限。侯莹说过，年接受这个作品邀约之时，是她这几十年创作过程中从来没遇到过的空白期。一个因丰富独特得创作而成功的艺术家，突然间完全没想法了，如果以平常思路看，那等于思维枯竭了，艺术生命还怎么继续，这太可怕了。但是，侯莹却完全没这么考虑过，她反而很享受这个空白。她说，“空白就是空白，没有就是没有，创作是很真实的。当你创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，会有一段是空的。当我做这个（意外）的时候，精神上也没有，思想也没有，非常好的一种状态，特别享受这种空。感觉就可以像一张白纸一样的慢慢涂鸦，像小孩子一样，回归天然，让这个东西自然出现。”

与《悬浮》的理性创作不同，《意外》创作方式是感性的、即兴的，捕捉天然、直觉自然的编舞。这样的创作不仅对侯莹来说是全新的，对她的演员舞者也是。侯莹介绍她们从“接触即兴”（侯莹身体训练方法）开始，做大量的训练，所以身体本身就有特别自然的东西。侯莹想要感受她的舞者，感受他们的身体状况、个性，他们的质感。她让他们玩游戏，跟椅子，跟空间，各种玩、互动。最初侯莹也不知道他们能做什么，半年时间，他们不再恐惧，不害怕从椅子上掉下去了，自然的状态出来了。侯莹说，“以往的创作比如《涂图》，我是很明确的，包括要追寻什么，肢体运动角度等等。但《意外》就是不明确的，创作方式有很多，而我更喜欢《意外》这样的方式，因为它是天然的。它更能够形成独立的作品语言，能够脱离我个人固有的创作模式，我希望我的每一个作品都不一样。我接受它也花了一些时间的，因为它确实就不像我的作品。我比较喜欢的一点是我可以跳出来，作品就是作品，如果我总是主观的看，我可能永远就是排《涂图》这样的。”

“但艺术是多元的，它不是一种颜色，我想多尝试一下。这其实需要很大的斗争，后来我想开了，不需要我非去喜欢，观众能喜欢，能感觉到它，这个作品就成立了，它属不属于我其实已经不再重要，属于观众就好了。”

在《意外》的创作中，侯莹突破了更多，包括内容上的，她用了最不喜欢的道具椅子，用了最不喜欢的音乐，当然最大的突破还是创作意识上的，是在遇到空白期这又一个极限之后的再次突破。

这次即将演出的《意外》相当于一个改版，与今年夏天北京演出的版本会有结构及表达上的不同，当然最大的不同，是侯莹的加入。对于我最好奇的，为什么三年后再度登台，侯莹老师的回答让我大跌眼镜。她说，“因为没有多余的人啊，每次我上都是因为需要替补，笑。”我当然不能满足，要知道侯莹老师一直是只跳独舞的。继续追问，她说，“主要就是看作品需要，也看心情，我要上一定是感觉这个作品合适，我上了不要冲他们（其他舞者），我一定是这个作品的一部分，而不是我是独舞演员。”

作为编导，侯莹把这两次创作上的重大突破，轻描淡写成了两次不可控的状态，一个身体上，一个精神上的。创作《悬浮》时是身体上的，《意外》就是精神上的。在我看来，这两次“意外”其实就是艺术家遇到的极限，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，似乎没有哪一次的意外极限，能够真正击垮或阻止她的舞蹈艺术创作。或许对她来说，还曾经遇到过各种不可控状态，但因为她最在乎的是艺术本身，而非自己，要突破这一次次极限似乎只是方法问题。近1小时的访谈，侯莹老师说得最多的是作品，是怎么能够让作品更纯粹、更天然，而不是更侯莹。

侯莹说，“当艺术家不再那么在乎自己，在乎艺术本身超过在乎自己的时候，艺术语言自己会出来…”

作为舞者，从小时候的“毯子功”（戏曲基本功），中国舞甚至武术，到在美国多年，跟各流派现代舞大师学习各种现代身体技术，侯莹，是中国舞者中为数极少的，大量接受过东西方两种身体训练的舞者。有人说她的舞蹈有太极，侯莹否认，她说，“我没有一个有太极的东西，东、西方训练的潜移默化之后，我的根本是东方的，包括能量的释放，身体的运动方式，并不是形式上的。”

也许你可以带着这个疑问去看侯莹这两个“非常不同”的作品，体验你会有怎样的感受。友情提示，侯莹本人上台舞蹈非常难得一见，如果这次错过，可能又会等三年、六年，谁知道呢。

采写/云妞

《悬浮》

来自深海的能量，移动着犹如浮游生物般的两个躯体，无法窥见的缓慢移动，毫无支力点的运动，人的躯干浮在海面上，由深海底层的力量慢慢传导，无法停止，永无休止。

此作品于年在纽约创作，源于编舞当时腰部受伤，无法站立，舞动受到限制，由此编了这支舞蹈Floating。这种特殊身体状态带出了独特的身体运动方式，即完全依靠躯干与大地的反作用力和支撑力来运动。动作一环扣一环，前一个动作力量带出后一个动作发生，即起即落，身体成圆弧形运动。

此作品也是编舞家开始发现身体自然运动的规律的开始，并以此开始了侯莹身体技术的挖掘和发展。

《意外》

人生本无意外——诸多事件似乎没有头绪，没有目的，没有表达，没有结果，充满纠结又没有缘由。无数偶遇与机遇，可能与变数，呼吸与喘息交替。体会着无法捕捉的记忆，感受着从未改变的时间。艺术家通过作品探讨人进入时间的意外，以及人在时间中的种种挣扎与出离。

《意外》创作于年，保持着侯莹舞蹈剧场一贯的细腻、即兴、剧场性和及当下性。年8月，《意外》受邀上海明当代美术馆，作为该馆开幕演出之一。年2月，《意外》受邀纽约大学OpenArtsFestival，前往纽约演出。年8月，受自由戏剧联盟之邀，《意外》在北京进行了首演，场面和讨论都十分热烈。

意外，即时间之中，意识之外；作品英文名TheMoment更加揭示出了作品的主题，人生时时被抛掷于未知与迷茫的境遇当中，正如海德格尔所说，生存这一事件就是我们的“被抛状态”，生命似乎时刻处于一种稳定又动荡的交叉，“意外”正是这种交叉的显示，《意外》的创作则是对边界的拓宽，对存在的面向。

两个作品首次同场演出

.12.17-:30

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中剧场

幕间戏剧